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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笠谷深度解析:四大名砚的魅力

04-10

吴笠谷深度解析:四大名砚的魅力

吴笠谷


古无四大名砚之说

名砚之排名,滥觞自柳公权的《论砚》。但后人对柳公权误解甚多,简直将柳公权视为“送子观音”,实是砚史一大乱象。

《旧唐书·柳公权传》所记柳公权《论砚》原文:“(柳公权)所宝唯笔砚图画,自扃鐍之。常评砚,以青州石末为第一,言墨易冷,绛州黑砚次之。”此处只言山东青州石末砚(澄泥砚之一种)、山西绛州黑砚(当即绛州澄泥砚),全未提及端、歙、红丝、临洮。

今人“四大名砚”排位,前三无疑义:端一、歙二、洮三。有争议的是第四——澄泥、红丝各有说辞。共识是两者同占一席。共占一席之排序又有两说,而且相悖,一说宋时红丝列第四,后因断采,被澄泥所替;另说澄泥失传,红丝补之。实两说以及“四大名砚”排名本身皆非古人所定。

宋人的疑似排名——北宋唐询《砚录》“凡自红丝以下可为砚者共十五品,而石之品十有一:青州红丝石一;端州斧柯石二;歙州婺源石三。”这种排名被南宋李之彦《砚谱》、南宋李石《续博物志》引用。

从现有古文献看,至少有宋一朝,并没有“四大名砚”的排名出现。


近人好“大”风气之产物

到明人王世贞,总算凑齐“四大名砚”。王氏《弇州四部稿·宛委余编》云:“柳公权蓄砚以青州石末为第一,绛州者次之。后始重端、歙、临洮。”王氏此说应是今日“端、歙、洮河、红丝、澄泥”,所谓“四大名砚”(实为“五大名砚”,只王氏所言是青州石末砚,并非青州红丝砚)的原始出处。所谓唐、宋已有“四大名砚”谬说,正是今人误读了王氏跋言,将王氏所缀“端、歙、临洮”一并归为柳公权原文之故。

所以,“四大名砚”称法的始作俑者,一时难考,至少以我阅读所及,未见民国以前有此成说。

古代并称合誉之风尚,早已有之,“商山四皓”“竹林七贤”“大历十才子”“饮中八仙”“苏门四学士”“吴中四子”“秦淮八艳”“扬州八怪”等,不胜枚举,但鲜见古人有以“大”誉称的,因为古人崇尚“中庸”,不轻易妄自称“大”。

沧海桑田,世易时移。所谓传统,原本是新生事物所沉淀传续而成,一如“四大名著”“四大美女”“五大名窑”“唐宋八大家”等现代人所产生的称法,今人在前人之论砚基础上总结出“四大名砚”排名,也无不可。

客观而论,“四大名砚”之因缘际会不同,影响各有消长,但皆属砚史上公认的著名砚种,排为前四也属实至名归。但谬托柳公权、误解王世贞,将此排名攀附为“古已有之”,则实在是属于“以六经注我”了。


忆昔开元全盛日——澄泥砚

澄泥砚,今日几成昨日黄花,在当年却是最早称雄砚林者。汉魏、南北朝所制宫室台阁砖瓦,所谓“铜雀台瓦”“邺城砖”之类,以其制法之考究,无疑已可算得上是上品澄泥,只是当时尚无澄泥之名称。

笔者藏铜雀台砖砚

笔者藏铜雀台砖砚

笔者藏铜雀台砖砚。唐人以北朝重修曹魏邺城铜雀台古砖所制。同类器物尚见背有“千秋”“万岁”等吉祥语及“天保八年造”等年号款者,皆唐宋人以东魏、北齐邺城古砖所刻。此砚背面有模印花纹及“铜雀台”三字,为带“铜雀台”字样邺城古砖罕见品。

唐时,诸砚当以澄泥最为著名,其中尤其以虢州澄泥为代表。中唐杜佑《通典》及北宋欧阳修《唐书·地理志》皆有虢州澄泥砚为贡品的记载,为最早的贡砚(苏易简《文房四谱·砚谱》记有西晋的时于阗国所贡铁砚,应非定制)。欧公且云:“虢州澄泥,唐人品砚以为第一。”柳公权《论砚》,亦评澄泥的别种“青州石末”为第一,绛州澄泥“黑砚”次之。

唐澄泥制品,最为今人所知者为“十二峰澄泥砚”,但其是否虢州制品,尚俟考。


笔者藏唐十二峰澄泥砚

笔者藏唐十二峰澄泥砚。砚为叠石纹三足,箕形池,池沿三面环抱十二峰。内三峰三组为一力士相负。故宫亦藏一例,多出两力士各负左、右两峰。故宫砚极有名,长期以来皆误定为汉砚。关于此砚式,笔者去年有专文发表于《中国收藏》,确证为盛唐砚式。

宋代,澄泥砚产地甚多,除河南虢州,山西绛州、泽州,河北相州、保州,山东柘沟等地皆产之。其中,绛州澄泥砚影响似乎很大,声誉不在虢州之下,可惜至今可信的“绛州澄泥砚”实物标准器罕有。宋时澄泥砚的代表人物为泽州吕道人,但其绝技只是昙花一现,艺随人亡。宋人又承唐绪,时兴取汉魏古瓦制砚,欧、苏、黄、米、蔡诸贤皆喜之,寄托好古之情罢了。著名的虢州澄泥砚,时人也已罕用,可见其时澄泥砚的地位已不可与唐代相比。


笔者藏金承安四年虢州澄泥砚


笔者藏金承安四年虢州澄泥砚

笔者藏金承安四年虢州澄泥砚。砚背刻铭文两行:“大金承安四载岁次丁巳□□子张尹。”砚背中间模印“三堂金粟”四楷体字。三堂,原为唐开元年间申王李捴任虢州刺史时所修建。“承安四载”即金章宗承安四年(公元1199年)。金代年款砚极少,此砚是研究金代砚的重要标本。

明时,澄泥砚更不为雅流所重。实从传世之物看,澄泥名品如鳝鱼黄、虾头红、朱砂红、绿豆沙、蟹壳青等,至明时方大备,质、色且胜过唐宋澄泥。尤其“黑包红”一种,为上上之品,或为绛人制品。其时陕州人卢敬(一作娄敬)所制各类澄泥动物砚,朴拙率真,颇有妙趣,但也不为士大夫所知。

清末陕州人马寨王氏家族出品的“陕州工艺局”澄泥砚制品,批量生产,富有民俗气息。

本为如花美眷,奈何似水流年!澄泥砚从唐时“品砚以为第一”,宋以降而日渐式微,究其原因,虽然有所谓“古法失传”的因素,但其致命之处实乃囿于材质的局限,正如苏东坡所言:砚当用石,如镜用铜,此真材本性。以瓦为砚,如以铁为镜……岂可与真材本性者同日而论哉?


人人争识紫君面——端砚

有唐一代,泥陶砚大量行世,但端、歙先后问世,渐有后来居上之势。

端砚始于唐初高祖武德年间,逮至中唐时,已较有名,李肇《国史补》记当时“端溪紫石砚,天下无贵贱通用之”。中唐诗人咏端石者亦不少,如刘禹锡“端州石砚人间重”“寻常濡翰次,恨不到端溪”,李贺“端州石工巧如神,踏天磨刀割紫云”更是咏端名句;晚唐皮日休赞端石“微润将融紫玉英”,许浑“洞丁多斫石”;唐末徐夤云“远向端溪得,皆因郢匠成”,李琪云“远来柯岭外,近到玉堂前”。更有文嵩效韩愈《毛颖传》体例作《即墨侯石虚中传》,以拟人手法为端砚作传。其时端砚虽地僻岭外,已渐成中原文人士大夫争求之物。

然而,唐时端砚虽已渐为人识,产量却应有一定的局限。南宋初叶樾《端溪砚谱》说“龙岩盖唐取砚之所”,应是古人所记众多端坑中的唯一唐坑。今日出土唐端数量并不大,至少远不及唐代澄泥砚和虢州紫石砚,也证明唐时端坑似乎还没有大规模量产。

唐箕形端砚

唐箕形端砚 。刊《中华古砚》。1965年,广州动物园工地出土,现藏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。从形制看,当为晚唐物。

五代时,群雄割据,端坑虽仍有采石,然因端州地属南汉,经济文化相对落后,又与中原隔绝于岭外,端砚遂难有作为,时人鲜有文字提及,只有释齐己“端人凿断碧溪浔,善价争教惜万金”等数语。正因为端砚的地缘劣势,从而造就了南唐境内的歙石一枝独秀——“为天下冠”!

五代天福年款端砚


五代天福年款端砚

五代天福年款端砚 。刊《紫石凝英》。商承祚先生原藏。风字抄手。背刻款:“天福五年五月一日,买此端州彦(砚)瓦。计价钱五拾千文。释□□□□耳”。天福为后晋高祖石敬塘年号,天福五年为公元904年。

宋代,前期因国家初定,文化粗兴,端砚复为名物,太宗时已有贡端记载。其时除唐坑龙岩外,下岩等名坑也相继开采,于是端砚成文房用砚、赏砚之主流。

明清时,水岩系列之熊坑、大西洞、张坑以及麻仔坑等佳石迭出,人争宝之,端砚更加傲视于砚林,独步于天下了!

太平有象端砚

太平有象端砚

太平有象端砚。日版《古名砚》所刊。计楠次子计芬(儋石)藏,铭为钱塘印人、赵之琛从子赵懿(号懿子)所刻。此砚刻工凡常,石眼甚佳。


最是江南好光景——歙砚

歙石,是因猎人叶氏偶然发现于唐玄宗开元年间。五代宋初名士陶谷所撰《清异录》,记唐开元二十三年进士萧颖士,曾在仓曹李韶家见一上品歙石,可知盛唐开元、天宝年间士大夫对歙砚已不陌生。1976年,合肥唐墓出土的开成五年歙砚,造型规矩,工艺精到,说明晚唐时期歙砚工艺已很成熟。晚唐诗人李山甫《古石砚》:“波浪因纹起,尘埃为废侵。凭君更研究,何啻值千金。”从诗意看,此诗当是赞咏一方水波纹歙砚——从此诗可知,晚唐时歙砚已很名贵,致李氏有“值千金”之誉。


皖博藏开成五年歙砚

皖博藏开成五年歙砚 。见刊《文房珍品》《中华古砚》等。

《清异录》又记后梁太祖朱温即位之初,即赐宰相张文蔚、杨涉、薛贻歙产龙鳞月砚各一。以常理度之,此数砚应是唐内府所旧藏,因之也可证明唐末歙石已为内府所珍。

五代杨吴时,歙石尚采,有东坡所得汪少微制于杨吴顺义元年之“吴砚”可证。南唐代吴,歙砚称极盛,不仅有南唐宫廷的大力支持,还有一代砚雕巨匠李少微(原姓汪,任砚务官,受赐国姓李)主持砚务,使歙砚工艺更臻完善。其时,除唐代已开采之眉子坑外,又新开罗纹里山坑、罗纹坑等,使歙砚品种及产量都大有增加。故南唐时,歙砚材质工艺皆胜于他砚,博得“为天下冠”声誉为极自然之事,是歙砚的“黄金时代”!

南唐国破,歙砚采石一度中断。北宋仁宗景祐、嘉祐间复采,又相继发现水舷、水蕨、驴坑等名坑。故北宋时歙石质量不输南唐,只名气已不如旧日“冠天下”之风光,但仍是士大夫斋中至宝,欧、苏诸贤诗文可证。南宋理宗时,谢墍知徽州,尚采旧坑龙尾石为贡,只是声势当不如北宋。

宋枣心眉纹歙砚

宋枣心眉纹歙砚 。1953年,歙县小北门宋代窖藏出土歙砚十七方,此其一。

元时,龙尾歙石曾因石尽山颓,死伤采石工数人,石坑荒废一时。土人遂取邻县他石冒名牟利。

明代,歙石曾产一批大材,今日传世者尚不少,为古歙中之代表砚品。

清时,歙坑采石时断时续,可道者不多,但也偶有精品。

明罗汉入洞砚

明罗汉入洞砚

明罗汉入洞砚。日本藏砚家相浦紫瑞《歙州砚》所刊。砚面、砚背金、银晕灿烂之极。


元祐君子入眼花——洮河砚

最早记载洮河砚者,为北宋蔡襄所作《洮河石砚铭》。蔡氏卒于治平四年,故洮砚至少在北宋英宗治平年间已面世。

宋神宗熙宁时,名将王韶收复羌人所据洮河流域,批量采洮石为砚。从此“千年虏地困沙砾,一日见宝来中州”,洮石从“戎人”磨刀之砺石成宋人磨墨之文房嘉宾。

洮河石,质、色皆美,宋人推誉很高,苏东坡云“琢而泓,坚密泽”;黄庭坚云“赠君洮州绿石含风漪,能淬笔锋利如锥”;晁补之云“洮河石贵双赵璧,汉水鸭头如此色”“洮鸭绿石如坚铜”;张耒云“明窗试墨吐秀润,端溪歙州无此色”--无疑,洮河石乃北宋末士大夫书斋中的新宠。

笔者藏宋洮石平底风字砚

笔者藏宋洮石平底风字砚

笔者藏宋洮石平底风字砚 。出土物。石质细润,色绿沉稳,有“溅墨点”石品,洮石名品。宋代洮砚今世罕少。

南宋陈槱《负喧野录》记:“砚以端溪为最,次则洮河,又次则歙……洮石今亦少。”南宋赵希鹄《洞天清禄集》论洮砚名言:“除端、歙二石外,唯洮河绿石,北方最贵重。绿如蓝,润如玉,发墨不减端溪下岩。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,非人力所致,得之为无价之宝。耆旧相传,虽知有洮砚,然目所未睹。”因当时洮石产在金国境内,南宋人不易得到,因此连南宋宗室贵胄赵希鹄也难得一见此种“无价之宝”。而北地之人则得端、歙不易,故洮砚为北方金人所推崇。金朝诗人冯延登《洮石砚》云:“鹦鹉洲前抱石归,琢来犹自带清辉。”可知金代采洮石制砚并未中断。

洮石质润色雅,可惜方盛名于世却又遭到靖康国破,遂与当时汉文化的中心——南宋隔绝,以致一蹶不振。其际遇正与歙石相反——歙石以南唐兴而盛,洮石因北宋亡而衰。

元以降,或因地处偏僻,或因远离文脉主流,总之,洮河砚长期处于被砚林边缘化的状态。

遭际如此,洮砚,当属诸名砚中最生不逢时之砚种。一叹!

近代戏剧刀马人物洮河石砚

近代戏剧刀马人物洮河石砚 。日本藏砚家楠文夫《砚台》所刊。


青州使君是知己——红丝砚

红丝石,据北宋青州知府唐询所记黑山旧坑:“洞口绝壁有镌字,唐中和年采石所记”(南宋高似孙《砚笺》所引唐询《砚录》)。“中和”为唐僖宗年号,故至少红丝石晚唐时就已开采。

唐末至宋初,红丝石默默无闻,至唐彦猷于仁宗嘉佑间官青州时方再为人知。

唐氏青州任上,闻红丝石上佳,遂遣人至红丝旧坑,采大小石材数十枚制为砚。唐氏所赞红丝石:“文华致,声清越,黑膏浮,蒸濡如霞,异于他石。”又撰《砚录》,列红丝为诸砚之首,端、歙尚排在其后。

由于唐询的大力扬誉,使红丝砚夺得千年来名砚一席之地。

唐询所誉的益都黑山唐坑红丝石,宋时已废。后以临朐老崖崮所采为贵,今老崖崮老坑也废采。

或许唐询当年所采,为红丝之最佳坑脉,所谓“石髓”,故被其目为极品。但从唐氏好友蔡襄、欧阳修诸人的评品看,与后世所出者差别应不致太大。近年来,又新出一种黑山红丝石,色品较华美。材质是否接近唐询当年所采,因缺少宋代红丝砚标准器作比对,不得而知。

素池红丝砚

素池红丝砚

日版《古名砚》所刊素池红丝砚。


四大名砚影响的互为消长

唐代:中前期,澄泥砚为主导,尤其虢州澄泥砚,朝贡天阙,名重朝野。中晚唐,端砚已“天下无贵贱通用之”;歙石则在晚唐亦“值千金”。故至少唐晚期,端歙已后来居上。红丝石唐末已采,但至今缺少无争议的唐代红丝砚考古标准器(山东博物馆藏一方唐箕形红丝砚,但不少行家认为应是虢州紫石砚)。

五代:中原失鹿,诸侯纷争。南唐因有经济文化盛于诸国的优势,三代国主又重视翰墨、文房,加之名砚工李少微的横空出世,于是龙尾歙石“为天下之冠”。其时端砚因地僻南汉,乱世阻隔,致使其砚难达江南、中原。北方则仍以澄泥为主,但声势显然已不及歙砚。

北宋:南北复通,宋初端砚即被定为贡品,名声复起。其时端歙佳坑迭出,并盛于时。虢州澄泥虽已无唐时贡品之辉煌,但仍是北方用砚主流,产量较大。绛州制品也为世人所赏。泽州吕道人所制虽称极品,但属个案,非澄泥主流。北宋中叶,青州知府唐询复采旧坑红丝制砚,誉为极品。北宋后期,王韶开边,取洮石制砚,洮石遂为轰动一时的砚林新贵,被苏、黄、米、蔡等文人学士争相赞咏。

南宋:金瓯又缺,金人除推重洮河绿石外,端歙不易获见,故澄泥为主的格局未变。今日北方出土,归为宋人澄泥砚的其中相当一部分,应为金人制品。南宋人则以端歙为尊,尤其因为歙砚产地徽州地近南宋首都临安,所以歙砚在江浙一代更为风行。

元代:文化大倒退,从现存古文献、文物看,各砚种皆无亮点,乏善可陈。

明代:歙石仍出大材,然其名气已渐为端石湮没。澄泥工艺不乏胜过唐宋制品者,终因非砚“真材本性”,已少为时人所重。

清代:歙石时采时断,出品有限。从传世物看,红丝产量似乎不多。晚清以来,洮河、澄泥制品以民俗为主,不为文人所重。端石遂一统砚林。

民国至今:端为尊、歙其亚的格局略同清代。近年来,洮砚、红丝渐有起色。澄泥砚则任重道远。

(作者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砚文化委员会主任、硕士研究生导师)

西周青铜器利簋

袁世凯银元民国三年一枚多少钱